柳傥怒不可遏，指着她的鼻子厉声叱骂：“你个不忠不孝！不仁不义的东西！“字字如刀，声声似箭，“滚！给我滚出去！”
这一次，她没有像往常那般逆来顺受。既然让她滚，她便真的转身离去。红肿的脸颊火辣辣地疼，她却只是轻轻捂住，脚步沉重地迈出门槛。
夜风瑟瑟，卷起几片落叶在她脚边打转。泪水无声地滚落，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石板上，洇开深色的痕迹。她仰起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，心底翻涌着说不尽的悲凉——为何人人都要来指责她？明明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啊！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、那些锋利如刃的碎语，为何偏偏都是指向她一人？
金玲与银铃当时就静立在门外，屋内激烈的争执声一字不落地全传入她们耳中。
她们两人彼此对视一眼，眼中俱是忧色，却又无可奈何。
见柳庆芸神色凄然，泪痕未干，金玲张了张口，终究只是默默跟上。银铃亦步亦趋地随在另一侧，目光却始终低垂，不敢多看，生怕触痛到柳庆芸。
她们知道，此刻的柳庆芸最需要的不是劝慰，而是无人打扰的沉默。于是二人安静地陪着她，任由夜风卷起落叶，任由她的泪水无声坠落，任由长长的回廊里，只剩下细碎的脚步声。
三人正默默前行，忽见回廊转角处转出一抹明艳身影——正是柳庆莹。
她虽一身华服珠翠，眉宇间却笼着一层阴郁之色，显然心情不佳。待瞧见柳庆芸，她眸光一闪，当即快步上前，伸手拦住了去路。
“哟，这不是我们'柳大小姐'吗？”柳庆莹上下打量着柳庆芸红肿的脸颊和未干的泪痕，忽然掩唇娇笑起来：“爬了王爷的床又怎么样，还不是扣不掉这辱没门风、伤风败俗的帽子？”
她故意拖长了声调，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：“听说那位辅政王，年纪大得都能当你爹了吧？啧啧啧，可惜啊......”她凑近一步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整个上京都知道，这柳家大小姐是如何不知廉耻地爬上了这王爷床上的。你说…这人算啊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她已笑得花枝乱颤：“终究不如天算呢！真是笑死人了！”尖锐的笑声在回廊间回荡。
柳庆芸缓缓放下掩面的手，任由那红肿的掌痕暴露在众人眼前。她目光平静地望向柳庆莹，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：“庆莹妹妹，说话须得留三分。世事无常，今日你站在高处，焉知明日不会跌入尘埃？”
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：“也许你往后的境遇，还不如现在的我呢。”
柳庆莹被她这番话说得一愣，待看清她脸上鲜明的指印后，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大笑：“哎哟，我自然是比不得你的呀！”她故意拔高了声调，引得路过的丫鬟、婆子们纷纷侧目，“这未出阁就急着爬床找夫家的本事，我可学不来呢！哈哈哈！”
她笑得前仰后合，鬓边的金步摇随着夸张的动作剧烈晃动。
柳庆芸此刻已无心纠缠，深知越是接话，对方便越是来劲。她索性闭口不言，只冷冷扫了柳庆莹一眼，便侧身欲走。
柳庆莹却最恨她这副模样——话到中途便戛然而止，永远端着那副欲言又止的姿态，仿佛在施舍什么了不得的箴言，又仿佛多与她说半句都是折辱。
那股被轻视的屈辱感顿时涌上心头，她气得指尖发颤，当即就要伸手拽住柳庆芸的衣袖。
金玲眼疾手快地横跨一步，稳稳挡在二人之间，手上毫不客气地将柳庆莹的手挡开，力道大得让柳庆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：“二小姐还是注意些体面才好，这大庭广众的，拉拉扯扯多不雅观。”她语带笑意，眼神却冷得像冰，说完便转身快步跟上柳庆芸，裙角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。
柳庆莹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险些站不稳，待回过神来，只见三人已走远。
她气得浑身发抖，精致的妆容都扭曲了几分，转身就将怒火发泄在身后瑟缩的丫鬟们身上：“一个个都是死人吗？”她尖声骂道，扬手就给了最近的丫鬟一记耳光，“看看人家的奴婢多护主，你们倒好，站在这里当摆设！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？看戏的？”
丫鬟们顿时被吓得跪了一地，连声告饶。
柳庆莹尤不解气，一脚踢翻了路边的花盆，碎瓷片溅了一地，她死死盯着柳庆芸远去的方向，涂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萃儿强撑着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意，小心翼翼地劝道：“二小姐快消消气，她们那起子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，您金尊玉贵的身子，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.....”
话音未落，柳庆莹猛地转头，此刻她正在气头上，哪里听得进这些劝慰的话，一双凤目凌厉地瞪向萃儿，那眼神犹如淬了毒的刀子，吓得萃儿顿时噤若寒蝉，缩着脖子再不敢多言。
其余丫鬟见状更是屏息凝神，连大气都不敢出，生怕触了霉头。
四周一时静得可怕，只有柳庆莹急促的呼吸声在回廊间回荡。
良久，她眼中闪过一丝阴鸷，涂着口脂的朱唇轻启，自言自语道：“柳庆芸...咱们走着瞧。我倒要看看，你这偷来的王妃之位，能坐得了几时。”
最后一声冷哼落下，她猛地甩袖转身，绣着金线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，跪在地上的丫鬟们慌忙起身，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，生怕一个不慎又惹来责骂。
翌日清晨，赐婚的圣旨便已送至靖安侯府。朱漆大门前，宣旨太监手持明黄卷轴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庄重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：靖安侯嫡女柳庆芸，淑慎性成，勤勉柔顺，雍和粹纯......特赐婚于辅政王为妃，择一月后完婚。赐靖安侯府白银万两、黄金千两、良田百亩，另赐蜀锦五十匹、南海明珠十斛、赤金头面十二副......钦此”内监尖细的嗓音在庭院中回荡，每念一样赏赐，身后的小太监便抬上一箱相应的贺礼。
这排场看似隆重，实则明眼人都知道，不过是皇上为了全皇家颜面，给辅政王的风流债收拾残局罢了。
柳庆芸木然地跪在青石板上，机械地叩首谢恩。
冰凉的触感从膝盖渗入骨髓，她却恍若未觉。接过圣旨时，那明黄的绢帛在她手中重若千钧。
宣读完圣旨，朱氏便堆起满脸假笑，殷勤地塞上沉甸甸的荷包给宣旨太监。
柳傥站在一旁，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，眼中却是一片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