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贫僧听得见(1 / 1)

茂桑城清晨经常起雾,每次都要等日头足的时候,才能慢慢散去。

本地人习惯了这种天气,所以街道上几乎没有人。

但一个地方例外,那就是五尺尘药铺的门口。

今日如往日一样,门口排满了看病的人。

小童推开五尺尘的门走了出来,他打着哈欠,揉着眼睛,道:“雍郎中出外诊了,今儿只抓药,不接诊。”

他的话音落下,人们失望的散去。

他们期盼的雍郎中,此时正在马车上闭眼小憩。

她一大早就被人叫醒,说家中病人不宜移动,请她去一趟府上。

她便拉着刚过来的法照上了马车。

法照虽不明所以,但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。

雍望舒打量着他,又一阵叹息,可惜是个和尚,不然高低得谈一下。

马车一路晃晃悠悠,穿过散不开的浓雾,转过数不清的街道,终于停了下来。

帘子被人掀开,雍望舒率先下了马车。

前面站了几个人在等候,看见她下来,立刻迎了上去。

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,衣着华贵讲究,举止大方谦卑。

中年男子脸上挂笑,语气恭敬:“想来您就是雍郎中了!”

雍望舒笑着微微欠身:“正是。”

她指向身后的法照:“这位是我的帮手,法照。”

“幸会幸会!”中年男子热情的打招呼。

他身体让开道路,单手向前:“两位这边请。”

雍望舒目光看去,这是一间十分气派的宅院,大门匾额上写着“兰府”。

“自我介绍一下,在下兰义德,生病的,是我的儿子兰素,他这病已经四五年了。”兰义德引着两人往前走。

“前面就是犬子的住处。”兰义德挥手让门口的丫鬟打开门。

雍望舒提着药箱,走到床榻边,床上躺着一个男子。

他紧皱眉头,皮肤苍白,脸颊凹陷。

雍望舒将箱子放在桌子上,伸手为其把脉。

没想到手指刚刚搭上,就冷不丁的被床上的人使劲推了一把。

雍望舒没有防备,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。

眼看要摔到地上,法照一个箭步过去,扶住了雍望舒。

雍望舒自己都没反应过来,她只觉有些失重,便立刻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。

她仰起头向上看,法照低着头向下看,两人目光相接,法照眼中没有任何情绪。

他将雍望舒扶正,松开了抓着她肩膀的手。

雍望舒回头道了一声谢,才转头看向床上的人。

原本躺着的人,已经坐了起来,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,又自己躺了下去。

兰义德语气中充满歉意:“雍郎中,对不住啊,忘了告诉你,犬子容易受惊,一受惊就会这样。”

雍望舒表示无事,看来碰是碰不得了,她略微一思考,随即两指一撮,在她指尖,立刻出现了一缕灵气。

这缕灵气像条细线,灵活的缠住兰素的手腕。

身后的兰义德,眼中出现赞叹的神色。

灵力化丝,既要求使用者有完美的掌控力,还要求医者有高超的技术。

况且,在灵气极度匮乏的下界,用这一方式只为看病,是极为奢侈的事情。

雍望舒闭着眼睛,手指摁在丝线上,不时变动着位置。

良久,她将灵力撤掉,伸手掀开兰素的被子。

兰素因常年躺在床上需要人伺候,所以身上只穿了一条亵裤。

修真界对男女大防虽说开放许多,但在普通百姓家和这些家族中,相对来说还是更为保守。

所以雍望舒的动作,让身后的众人都吸了口凉气。

雍望舒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,只是观察着兰素的皮肤。

兰素身形十分瘦弱,甚至可以说是骨瘦嶙峋,他的皮肤也白到透明。

但是,如此白皙的皮肤,竟然零零散散的分布有更白的斑点。

“法照道友,麻烦过来压住他。”雍望舒打算进一步检查,需要个人帮忙。

法照立刻向前,钳住了兰素的双臂。

雍望舒探出手指,轻触兰素的锁骨下方。

碰触立刻让兰素挣扎,但法照的力气明显比他要大。

斑点处的皮肤触感很奇怪,温度比旁边无碍的地方要低。

她又分别检查了兰素的腰腹处、手臂下方和腿弯处的皮肤。

“贵公子发病前可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?”雍望舒头也不回的问道。

身后的兰义德叹了口气:“瞒不过雍郎中,犬子是因为与啼血打了一架,回来就变这样了。”

“啼血?”雍望舒示意法照可以松开了。

“对,就是守在结界口的那些白色的东西。”

雍望舒完全没听说过,但对于兰素的病情,她倒是有了大概的想法:“贵公子体内受了侵染,这个东西盘踞在里面,会吃掉贵公子的精气。”

“要想好转,就要将这东西拔除或者驱赶出来。”雍望舒拿起药箱。

“雍郎中,麻烦救救我儿子吧!需要什么我去找,多少灵石都可以!”兰义德见她要走,立刻请求道。

雍望舒顿足:“我回去确认个事,需要几天的时间,几天后我再来找你。”

兰义德无法,他只能寄希望于雍望舒的身上,并祈求一切顺利。

马车上,法照照旧盘着腿,手中捻着念珠,合着眼睛。

雍望舒想了想,凑过去,拽了拽他的袖子。

“哎,你知道那个啼血的事吗?”

法照不着痕迹的扯出自己的袖子,眼睛都没睁:“不了解,道友离贫僧太近了,不合适。”

雍望舒又坐了回去,小声的蛐蛐:“小气吧啦的,长的好看还不让人凑近看看了。”

“道友的歪理,贫僧听得见。”

两人到药铺的时候,已经晌午。

雍望舒索性给自己放了半天的假,好好休息休息。

“乐康!”雍望舒手里拎着一摞纸袋,她进门就喊人。

姜乐康正站在板凳上给人抓药,他听见声音,立刻跳下来扑进雍望舒的怀里:“姐姐!你回来啦!”

“给你带了糖饼,这里你不用管了,去做饭吧。”雍望舒将东西放到他手里。

她回头对进门的法照道:“来我们这第一顿,尝尝我家乐康的手艺。”

雍望舒送走最后一个抓药的人,将店门关上,带着法照向后院走:“我们这有些简陋,你和乐康挤一挤,住一个屋。”

后院一共就两个房间,厨房都是在院子里搭了个灶台。

雍望舒回头开玩笑道:“佛子也可以跟我住一屋,我不介意的。”

“道友…”法照不赞同的看向她:“莫要开贫僧的玩笑。”

雍望舒耸耸肩,心道,年纪轻轻的真是严肃。

姜乐康专门为法照炒了盘素菜,他很喜欢法照,总是叽叽喳喳的问他一些佛修的事情。

雍望舒心叹,果然是度城出来的孩子。

午后的雍望舒坐到书桌前,从储物袋中掏出一张符纸,又拿起注灵笔,速度极快的画好了一张巡音符。

灵力刻画后的符纸,出现了红色的印记,雍望舒将其夹在两指中间,嘴中默念口诀。

耳边立刻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小师妹?”

“师兄,你知道啼血吗?”雍望舒对着符咒传音。

“啼血?没听过。”师兄的声音突然有些急促:“你遇到麻烦了?”

“那倒没有,你能帮我去打听一下吗?”

“好说,等我…嗯…等我忙完,我就去。”

雍望舒觉得他有些奇怪:“你在干什么?怎么这么喘?”

“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,还有事吗?”师兄这会甚至有些气短。

“没了…你查到就告诉我。”雍望舒皱起眉头说道,师兄是不是遇到危险了?

她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,那边就已经断了声音。

眼前的符咒正好燃烧殆尽。

她揣着担忧上床,渐渐脑子开始神游,最后进入了梦乡。

等她醒来的时候,太阳已经下山,月亮早已高悬。

竟然睡了这么久,看来这段时间是累坏了。

悠悠的箫声,自外传进,不知是谁有这闲情雅致。

雍望舒打开房门,一眼便看见了独坐在树下的法照。

法照没有披袈裟,只穿了件僧袍。

手中常拿的黑色佛珠被绕了几圈,戴在了左腕。

一把长长的洞箫抵在他的唇边,修长的手指不时抬起。

低沉婉转的萧声悠扬,雍望舒不想打断他,便倚在门框上欣赏着此人此景此乐。

一曲毕,乐声乍停,雍望舒还有些回味。

她伸手轻轻鼓掌,由衷的赞叹:“吹的真好。”

法照早就注意到她,起身邀请她同坐。

两人坐在院中的石桌前,一人捧了一杯茶。

“这是什么曲?怪好听。”雍望舒跟他闲聊。

“《君不知》”。

“怪不得,怪不得,道友吹的好极了。”雍望舒笑吟吟的夸奖。

没想到法照反是摇了摇头:“还是差一些。”

他露出思索的神情:“总听师傅吹这曲,学来学去,总也差点意思。”

雍望舒喝了口茶,哈哈一笑:“听起来,在这事上,道友有惑?”

“确实。”法照叹了口气。

雍望舒将茶杯放下,支起下巴:“放才听曲,确实不错,特别是技巧,但是…美则美矣,缺了感情。”

法照抬眼看向她,雍望舒勾起唇角:“佛子,你不懂情爱。”

“情爱,对我来说,是无用之物。”法照回答的毫不犹豫。

雍望舒乐了,她反问道:“你不懂情为何物,又怎么做到真的看破红尘呢?”

法照默了默:“我心向佛,自能坚定。”

雍望舒挑眉,心道这人还挺犟,她心思婉转:“不若试试?看看你这颗佛心,修的还差几分圆满。”

法照沉默半晌,声音沉闷,透着不服:“怎么试?”

“好说好说。”雍望舒身体前倾,拉进两人的距离:“不过是容我闯进你的世界里,看是你先动心,还是我先放弃。”

法照盯着雍望舒明亮的眼眸,竟一时有些无措,他轻声道:“我不需要证明我自己。”

雍望舒伸出一根手指,竖在两人面前: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。”

法照蹙眉,他怎么没听懂:“什么是实践?”

雍望舒看他单纯的样子,就忍不住逗他:“我想知道,如果我碰你一下,你会不会生气。”

她将手指抵在他的手背上:“然后我就这么做了。”

“然后我又想,如果我握住你的手,你会不会甩开我。”她又拿那根手指,挑开他微微蜷缩的手掌,而后十指相握。

少女柔软似无骨的手,让法照感觉异样,他立刻甩开她的手,猛的站了起来。

雍望舒笑意盈盈的仰头看着他:“我便去做了,这,就叫实践,明白了吗?道友?”

法照向后退了一步,张嘴张了半天,也没憋出一句话,他一甩袖大步离开。

身后还有雍望舒的声音传来:“明天要施粥,道友记得早起!”

当然,并没有得到法照的回应。

寒风萧瑟,雍望舒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。

第二天一早,雍望舒就和姜乐康一起准备熬粥。

柴火已经升起来了,水里放了掏好的大米。

法照竟然起晚了,他看着雍望舒忙碌的身影,还有些不自然,他不自觉的摩挲了一下手指。

“起来了?帮忙把锅盖盖上。”雍望舒回头瞥了他一眼。

法照见她一切如常,便暗暗松了口气,他走过来拿起锅盖。

本地人都知道今天是施粥的日子,门外早就排了长队。

队伍里的人不乏因为摩擦发生争吵,但都因为开门那一刻安静下来。

法照为了方便干活,卷起了衣袖,他没有用灵力,和雍望舒一人抬着一边,将大锅放置在摊位前。

姜乐康像往常一样,在前面维持秩序。

人们一人抱着一个碗,排到谁,谁就能抱着一碗粥走。

眼看锅中粥就要见底,排队的人还是闹了起来。

“你凭什么插队!”

“老子刚才就站在这!谁插队了!”

“你怎么能不讲理呢!”

离雍望舒一米远的地方,有两人吵了起来,插队的人理直气壮,被插队的人气的脸通红。

雍望舒将最后一勺给出去后,喊道:“别争了!没有粥了!”

插队的人一听,眼珠子一转,紧盯着从身边路过的人,眼疾手快的劈手夺了人家手中的碗,撒腿就跑。

没成想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:“你还抢别人的粥!败类!”

路过的人更着急:“我的粥!还我的粥!”

三个人拉拉扯扯,互不相让,碗里的粥跟着摇摇晃晃,最后直接飞了出去。

冒着热气的粥,直直向站在不远处的姜乐康洒去。

雍望舒顾不上别的,手里还拿着舀勺,几步冲了过去,起手撑起灵力罩。

热粥大部分泼到灵力罩上,但也有一部分没有挡住。

热粥落在姜乐康的手臂上,瞬间起了个大泡。

姜乐康到底是个孩子,疼痛和委屈让他哭出声:“姐姐!”

哭声落在雍望舒的耳朵里,引得她心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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