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我是大嘴1(1 / 1)

五彩镇。

夜色像浓稠的墨汁,彻底泼满了五彩镇的天空。

朱晓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,几乎是挪回五彩民宿的。

推开那扇熟悉的、挂着竹编灯笼的院门时,他身上那件借来的旧雨衣还在往下滴水,冰冷的湿气渗进骨髓,激得他牙齿都在打颤。

高家村那场雨中的解剖,羊抽搐的四肢、翻白的眼珠、脑膜上密密麻麻的白色脓点、王前进塞给高少达那几张浸着体温和汗水的钞票、还有那辆幽灵般在暮色中闪着红尾灯消失的黑色摩托……

无数画面碎片在他疲惫不堪的脑海里疯狂冲撞、搅动,带着血腥气、消毒水味和泥土的腥膻。

他连招呼的力气都没有,只对闻声从厨房探出头的张楚楚虚弱地点了点头,便径直穿过弥漫着淡淡檀香和消毒水余味的堂屋,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,回到了西厢房。

冰冷的自来水浇在脸上,带来短暂的、刺骨的清醒。朱晓路胡乱抹了把脸,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、眼窝深陷、布满胡茬的脸,只有那双眼睛,还残留着被真相和危险反复灼烧后的锐利光芒。

他顾不上擦拭湿漉漉的头发,立刻扑向床边那张旧木桌,掀开了笔记本电脑的盖子。

屏幕幽幽的蓝光刺破房间的黑暗,映亮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。指尖在键盘上翻飞,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急促、密集,如同他此刻狂跳的心。

高少达绝望的嘶吼、病羊被捆绑在铁盆里徒劳的抽搐、解剖刀划开皮肉组织的细微声响、李荣耀凝重的声音、王前进沾着血污却沉稳采样的大手、尹力冷峻如刀的目光、黄色医疗废物袋拖走时高少达无声的崩溃……所有细节,裹挟着冰冷的雨气和刺鼻的消毒水味,喷涌而出,化作屏幕上滚动的、带着沉重分量的文字。

文章的标题被他用力敲下——《五彩镇的“怪病”》。这不仅仅是一个吸引眼球的标题,更是撕开重重迷雾、直指核心的一声呐喊。

点击发送键,将邮件飞向遥远的编辑部审核。

做完这一切,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,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一种掏空般的虚脱感。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,他才恍然惊觉,自己从早到晚,粒米未进。

饥饿感像苏醒的猛兽,凶猛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。朱晓路扶着桌子,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下楼梯。堂屋空无一人,只有檐角的风铃在夜风中偶尔发出几声清响。他循着隐约的说话声和面食的香气,摸索着走向后院厨房。

厨房里灯火通明,弥漫着温暖的水汽、面粉的清香和淡淡的馅料香气。

几盏暖黄的灯泡下,五个人正围着一张铺着干净白布的大方桌忙碌着。张楚楚系着碎花围裙,鬓边那朵木槿花依旧新鲜,她正灵巧地捏着饺子褶,动作娴熟,手指翻飞间,一个个元宝般饱满的饺子便整齐地码在撒了薄面的竹篾上。

李乔卷着袖子,他负责擀皮,小擀面杖在他手里转得飞快,一张张中间厚边缘薄的饺子皮如雪花般飞向张楚楚和旁边的汤阳。

汤阳和李炎正埋头包着,动作虽不如张楚楚熟练,却格外认真。

钱树森则守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,用漏勺轻轻搅动着里面翻滚的饺子,氤氲的蒸汽模糊了他那张带着点艺术家气质的脸。

“朱哥!”张楚楚第一个看见门口形容憔悴的朱晓路,连忙放下手里的饺子,关切地问,“你脸色好差!快进来,饿坏了吧?饺子马上就出锅了!”

“嗯,”朱晓路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声音带着熬夜和饥饿的沙哑,“饿得前胸贴后背了。”他走到桌边,厨房里暖融融的气息和食物的香味包裹着他,让他冻僵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都稍稍松弛了一些。

“来得正好!尝尝!”钱树森眼疾手快,从锅里捞出几个煮得白白胖胖、肚子鼓鼓的饺子,盛在一个小碟里,又淋上一点香醋和辣椒油,不由分说地塞到朱晓路手里,得意地晃了晃漏勺,“刚出锅的,猪肉白菜馅儿!保证香!”

朱晓路也顾不上烫,夹起一个吹了吹,一口咬下去。滚烫鲜美的汤汁瞬间在口腔里迸溅,混合着猪肉的醇香和白菜的清甜,筋道的面皮裹着扎实的馅料,温暖熨帖的感觉从舌尖一路蔓延到冰冷的胃里,驱散了积压了一天的寒意和疲惫。

他三两口就把碟子里几个饺子消灭干净,由衷地赞叹:“好吃!真香!你们这手艺,开饺子馆都绰绰有余了!”

“哈哈,朱哥过奖了!”汤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。

“这是给医院隔离点的医生护士们包的夜宵,”李乔一边擀皮一边解释,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,“上次给我妈打电话,说他们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饭,我们反正也睡不着,还是楚楚提议包点饺子送过去,也算尽点力。”

朱晓路看着灯光下这群年轻人沾着面粉却无比认真的脸庞,看着他们为抗疫者默默付出的心意,一股暖流涌上心头。这朴素的善意,像风雨飘摇中一盏小小的灯,在冰冷现实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珍贵和明亮。他放下空碟子,卷起袖子:“算我一个!我也来帮忙!”

他刚拿起一张李乔擀好的饺子皮,学着张楚楚的样子舀上馅料,笨拙地试图捏出褶皱。就在这时,一阵清晰而略显急促的敲门声,笃、笃、笃地响起,穿透了厨房里温暖的面香和谈笑声,突兀地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。

张楚楚看了一眼墙上那个老式挂钟,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多。

“这个点……难道是订房的客人?”她有些疑惑地放下手里的饺子,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“我去看看。”说着,便快步穿过堂屋,走向院门。

朱晓路和其他人也停下了动作,侧耳倾听。厨房里的气氛莫名地安静下来,只有锅里饺子汤还在咕嘟咕嘟地翻滚着。

院门吱呀一声被拉开。一个清脆利落、带着点都市腔调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进来:“你好!请问这里是五彩民宿吗?我在网上订了房间。”

“是的,请进。”张楚楚的声音带着礼貌的温和。

脚步声响起,由远及近。厨房的灯光将门口的人影拉长,投射在堂屋的地面上。

来人走进堂屋的灯光范围。是个年轻女人,约莫二十五六岁,身材高挑,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卡其色户外冲锋衣,脚下是一双沾了些许泥点的轻便徒步靴。

她背着一个硕大、鼓鼓囊囊的黑色专业摄影背包,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银色金属箱。一头染成栗色的短发打理得清爽有型,脸上画着精致的淡妆,鼻梁上架着一副时尚的黑框眼镜,镜片后的眼睛大而明亮,此刻正带着一种职业性的敏锐和好奇,快速扫视着民宿的环境。

她的视线掠过古朴的桌椅、墙上的竹编装饰,最后落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几张年轻面孔上。

张楚楚引着她走进来:“客人请这边登记一下。”

“好的,谢谢。”女人声音爽脆,目光在朱晓路脸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觉得有些眼熟,但并未深究,只是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礼貌而略显疏离的微笑,“这么晚打扰了,不好意思。我叫林薇,在网上订了西边那间空房。”她的笑容恰到好处,却透着一股风尘仆仆和目的明确的干练。

张楚楚点点头:“林小姐请跟我来,我带你去看房间。”她转身准备带路。

然而,就在林薇跟着张楚楚转身欲走的刹那,朱晓路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她冲锋衣胸口处那个不起眼的、用银色丝线绣出的、极具辨识度的logo——一个夸张张开的嘴巴轮廓,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艺术体英文“Big Mouth”。

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中脊椎!朱晓路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,胃里刚刚吃下的热腾腾的饺子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石块。他失声叫了出来,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变调:“‘我是大嘴’?!你是‘我是大嘴’林薇?!”

这个名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,瞬间在厨房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!

李乔擀皮的动作猛地僵住,小擀面杖“啪嗒”一声掉在桌面上,滚了几圈。汤阳和李炎包到一半的饺子馅料漏了出来,沾了一手。钱树森手里的漏勺停在了半空,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。张楚楚的脚步也顿住了,愕然地回头看向朱晓路,又看看那个自称林薇的女人,眼神里充满了惊疑。

林薇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被人一口叫破身份,她转过身,脸上那职业化的礼貌微笑瞬间收敛,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,重新审视着朱晓路。这一次,她的目光不再是随意的扫视,而是带着一种被识破后的警惕、评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。

“哦?”她挑了挑眉,嘴角勾起一个饶有兴味的弧度,声音依旧清脆,却带上了一层薄冰般的试探,“这位记者朋友,认识我?”她的视线落在朱晓路还沾着面粉的手上,又扫过他脸上未褪尽的疲惫和此刻的震惊,“看来,五彩镇这趟水,比我想象的还要浑啊。连省报的朱大记者都亲自‘陷’在这儿了?”她刻意加重了“陷”字的发音,意有所指。

厨房里温暖的面香和饺子汤的咕嘟声,此刻仿佛都被冻结了。空气骤然变得凝重、粘稠,充满了无声的张力。张楚楚、李乔他们几个年轻人站在一旁,眼神在朱晓路和林薇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扫视,完全懵了。

朱晓路的心沉到了谷底,胃里的绞痛变成了冰冷的铅块。他太清楚“我是大嘴”这个ID在自媒体江湖意味着什么了——以犀利、大胆、甚至有时不惜煽动和断章取义来追逐热点,引爆流量。她出现在这里,目标只有一个——五彩镇的“怪病”!而且,她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!

“林小姐,”朱晓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声音尽量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,“五彩镇现在情况特殊,疫情信息需要统一发布。你贸然前来,恐怕不合时宜,也不太安全。”他强调了“统一发布”和“不太安全”。

林薇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,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刺耳。她非但没有退缩,反而向前走了半步,那双在镜片后显得格外锐利的眼睛直视着朱晓路,带着一种猎人发现猎物的兴奋和毫不掩饰的挑战。

“安全?”她语速很快,像连珠炮,“朱记者,你告诉我,什么是安全?是捂着盖子让老百姓在恐慌里瞎猜安全?还是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更安全?”她扬了扬下巴,指向自己硕大的摄影包和那个银色箱子,“我的‘安全’,就是我的镜头和话筒!至于合不合时宜……”她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,“热点不等人啊,朱大记。你们正规军有流程,我们游击队,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!独家猛料,流量为王!这五彩镇的‘怪病’,藏着掖着这么久,也该让人‘大嘴’说一说了吧?”她甚至俏皮地指了指自己胸口那个张开的嘴巴logo。

她的目光扫过张楚楚、李乔等人惊愕的脸,最后又落回朱晓路身上,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:“怎么样,朱记者?既然撞上了,有没有兴趣‘交流’一下?你挖你的深度,我爆我的热度,说不定还能双赢?”

朱晓路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。他看着她精致妆容下那双闪烁着对流量和爆点无限渴望的眼睛,看着她那身随时准备冲锋陷阵的装备,再想到高家村那只痛苦抽搐的羊、王前进塞给高少达的救命钱、尹力凝重警告的眼神、还有那辆如影随形的黑色摩托……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强烈的愤怒交织在一起。他捏紧了拳头,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沾着的面粉里。

就在这时,一阵低沉而熟悉的引擎轰鸣声,如同鬼魅的低语,再次由远及近,清晰地穿透了民宿院墙,隐隐约约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!

那声音是那辆黑色摩托车!它又来了!就在这五彩民宿的附近徘徊!

朱晓路猛地扭头望向院门方向,脸色骤变。张楚楚、李乔他们虽然不明所以,但也被朱晓路瞬间凝重的表情和那越来越清晰的、带着不祥压迫感的引擎声惊得屏住了呼吸。

厨房里,暖黄的灯光下,面粉的清香依旧弥漫。但一种冰冷的、混杂着巨大流量诱惑、真相争夺和无形威胁的漩涡,已在这小小的空间里,在“我是大嘴”林薇镜片后闪烁的兴奋光芒和那幽灵般迫近的引擎轰鸣声中,骤然成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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